大人犯的错误
损害的却是无辜的孩子
只愿这5年的缺失
还来得及弥补
……
连着5年,他说了所有的谎,她全都信,只要能让娃上学,10万、20万,他要多少钱她都给。然而,孩子马上就12岁了,还没能开始上一年级,更没有进过校门。
担心丈夫知道,她每天谎称带娃去上学,实际上每天就是去逛公园或去其他地方。直到熟人打来电话说“他自首了”,她整个人都崩溃了。4月24日,马翠(化名)和记者约好了上午10点在李某常带她去的一家彩票店见面。记者到了,她却没露面,她躲在彩票店附近观望,不知道怎么讲述自己的故事。她想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又怕丈夫知道后家暴她。见面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思想斗争,马翠终于愿意开口。2013年,马翠在一个饭局上认识了自称1982年出生的李某。李某大马翠4岁,自称商洛人,名牌大学毕业,在山西当过“大官”,后因贪腐问题回陕西避风头,在商洛还有矿山。李某给马翠看过一份2100万元的矿山转让资料,说只要矿的问题解决了,钱就都到手了。这样“掏心掏肺”地交代家底儿,李某给了马翠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很踏实,外表也很憨厚,没想过会骗人。”马翠说,后来她和李某越来越熟,李某隔三岔五会问她要点儿小钱,她也没当回事。转眼到了2016年,马翠的女儿该上小学了,但因为她和丈夫都是汉中户口,所以孩子无法在西安入学。夫妻二人便商量在西安城西附近找找学校。“老公主外我主内,早几年我开店有一些积蓄,本来都找好了别的关系,李某说他有熟人,可以花钱少进入东郊一所小学。”马翠说。从那时起,李某找马翠要钱变得频繁,少则200元、500元,多则2000元、5000元,最多时,单笔转过上万元,名目大多为给孩子办上学,需要请人吃饭、送礼,上学需要交费,“有时也会说是矿上出事故,需要资金周转,我都信以为真。”马翠说。4月24日,记者在马翠提供的一沓文件材料上看到,所谓红色公章明显都是彩印打上去的,但马翠说自己从未怀疑过有假。2016年,李某称先给马翠的女儿联系了一所小学,送礼打点要2000元,马翠从外地赶到西安送了钱,最后李某以“私立学校”为由告吹,改变口风说进城东另一所小学,可从二年级开始上。那年9月1日,马翠接到了李某的电话,李某给她送来了孩子的课本。李某告诉马翠,自己路过学校,便顺道去帮孩子报了名、领了教材等,虽然这些资料上的二维码都扫不出来,但仍被李某的贴心感动。第二天一大早,马翠送女儿去上学,“我们被李某半路拦截,说我们是转校生,还有些手续没办完,学校有检查,让等一等。那时候我怕已经给他的三四万元打水漂,所以还是选择继续相信他。”当天回家后丈夫问起孩子上学的事,因为知道丈夫性格暴躁,马翠下意识打着圆场说“都解决了”,丈夫便信以为真。聊到这儿,马翠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接着说,“这五年里,我太累了,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我真的承受不了了。2016年秋季开学的那个学期,是我最煎熬的一个学期,我每天早上带着孩子出门,给老公说是去送娃上学,其实根本没学可上。”马翠说,她每天早上带女儿出门假装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又把孩子带回家,其实都是带着孩子在外面逛。城东附近的公园、超市全都转了个遍。孩子在公园玩,她就在一旁联系李某,问他事情啥时候才能解决。李某每天都给她说“快了、下周、明天,保证解决”,她不断地催问,李某不断地问她要钱打点,周而复始。“上学的事没办成,2016年孩子过生日,李某在网上买了一个200多元的平板电脑。”马翠回忆,这是多年里李某唯一一次给她花钱。马翠说,丈夫是生意人,平时对她和孩子还可以,但性格暴躁,尤其是涉及钱的问题,“啥事都能做出来。”正是因为惧怕丈夫,所以孩子上学的事情一直听任李某“继续运作”。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马翠自己也说不清是打何时起,从下意识地隐瞒,慢慢变成了想方设法阻止家人知道孩子无法正常上学的事情。是什么让她选择一再信任?
知道他有孩子但不知是否结婚
一个学期就这样晃没了,“今年孩子就要12岁了,五年来完全被耽误了。一开始其实就是每天白天去逛,后来就干脆租了房,放学时间到了就带孩子回家。”马翠说,只要自己说去学校或者教育局,李某总能迅速出现并拦下她。在这期间,李某白天虽然很忙,但每天都和马翠见面,每天都会去马翠的租住处。马翠也知道李某老家有孩子,但她并不知道李某到底结没结婚,而这两年马翠也发现李某不止和自己一个人在交往。2017年春季开学,李某主动向马翠提出要“退钱”,“他说教育局插手了,发现办事的人有诈骗行为,把孩子耽搁了,学校要给我补贴。”马翠说,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就像晴天霹雳,她一下就慌了,很生气地告诉李某不要退款,就要孩子上学。马翠的积蓄很快花光,但如果停止给钱,前面的钱就都白花了,上学的事也就没了指望,每每想到这里,马翠就有一种绝望的窒息感。“我爸我哥我姐都知道我老公的脾气,所以他们从来没和我老公说过我借钱的事,我同学也都不认识我老公。”马翠开始向娘家人和以前的同学借钱,同时继续和李某保持着亲密关系,仿佛这样就能离孩子上学的梦近一点儿。真相只差一步 为何频频遇阻?
试图自己询问进展 他总是拒绝
每个学期结束,李某都会把成绩单带给马翠,说是学校给的,成绩单上还有老师的评语,“办上学的费用从最开始的20多万元一点点涨价,今年涨到了106万元。”在这期间,马翠试图要来号码,联系中间人询问进展,李某总以为她着想而拒绝,直到2019年,马翠彻底起了疑心,“他以前拿给我的上学材料上,都有红色‘公章’,从去年开始材料上都没有公章了,只有人名字的印章。”马翠说,没有公章肯定是骗人的,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2019年上半年,马翠去派出所报案,李某态度积极地跟着一起去了,“他告诉警方,我们之间是债权债务关系,警方便让我们走司法程序。”2019年秋季开学,上学的事情仍没着落,马翠坚持要去教育部门问清楚,李某带她去了西安城南一个“教育部门”,谁都没找到,马翠至今仍说不清当时去的是哪个部门。2019年12月,马翠去学校找李某常说的几个人,李某很快也赶到学校,劝说马翠里面有学生在上学,大吵大闹不好。“我那天一直等到中午放学,李某给我看了聊天记录,办事的人称已经走了,我又等到了下午两点上学,对方说在开会。我要对方电话,李某说有了电话怕我找人家闹。”马翠说,现在想想,聊天记录肯定是伪造的,这些办事的人也都是李某捏造的。马翠说,随着年龄增长,女儿懂的事越来越多,平时母女俩在出租屋里独处时,她也会试着给女儿教点儿书本上的知识,但这总不是个办法。女儿多次问她,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能上学,自己却上不了学。每每面对女儿的这些发问,她都不知道怎样回答,感觉很对不起女儿。“孩子很懂事,知道她爸爸的性格,她也没有跟她爸爸说过上学的事,她也怕挨打。这事如果让我丈夫知道,我的下场非死即残。”马翠说,她也没有要求女儿不要告诉丈夫,女儿跟她之间也没有互相说过如何隐瞒,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多说,所以丈夫还以为孩子今年在上五年级。马翠说,女儿也问过李某上学的事啥时候能办好,李某答复说,“我骗谁都不会骗你一个小孩”。马翠说,发现上当后,她对女儿说,“我们好像被骗了。女儿愣住了,问我‘你为啥要相信他(李某)?’这后来也成了女儿问我最多的话。接受采访的前一天,女儿知道后还说,‘我们被骗已经都丢死人了,你别出去给别人说了’”。每次听到这些,马翠都很懊悔,但她心底仍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哪天李某办成了呢?直到4月21日,接到彩票店老板的电话,她才知道李某因诈骗自首了。马翠说,这些年李某死死抓住了她的软肋,还总说自己贪腐被人控制了,“我不给他钱解决问题,他就被抓走了,上学的事就完了,我又不敢让家里知道,没钱了我就去借。这下他真的被抓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4月24日,马翠拿出有5厘米厚的一沓转账凭证,她转给李某的有票据的钱已经超过20万元,李某还多次让她开通网贷给他取钱,“还好我都是当月就还清了,没产生高额利息。”马翠说,从2019年失去信任后,她便不再给李某大额转账,“10元以上的我都不再给他,他就说自己身上都是百元现金没法坐车,让我给他转1块、5块。”从今年开始,李某主动给马翠写了很多张借条。记者在马翠提供的借条上看到,最大金额的一张为4万元、最少的是5000元,“现在比起钱的问题,我更想赶紧把孩子上学的问题解决了。这么大的孩子一天学都没上过,我真的要崩溃了。”马翠说。关于马翠的事,彩票店老板陈先生和几位常客也知情,所说情况和马翠讲述的一致。“这个李某太可憎了,骗了好多人,我和店里的几个常客都是受害人,马翠虽然被骗金额不是最多的,但她的遭遇太惨了,关键是孩子一直没上成学,耽搁得不像啥了。”陈先生说。此外,记者多方联系,见到了其他几位受害者,得知李某还有更惊的骗术。彩票店老板陈先生说,以合伙实名举报贪腐案追回款项分成为由,李某让他出复印费,每天几百元,三年骗了他15万元。在此期间,为了博好感,李某每天中午给陈先生带饭。就在李某自首前一晚,还打电话给陈先生说钱有着落了,明天就“分成”,结果第二天没等到李某的电话,等来了警方的电话,说李某已自首,让他去趟所里,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刘强(化名)是彩票店的常客,他陷入李某的骗局,也是因为李某给他看了那张2100万元的矿山转让单。“去年,李某说他开便利店,他出大头,我随便投,店算我俩的。只要他的矿山转让了,款项一到,我们的便利店就能开起来了。”刘强说,从去年到现在,李某多次说矿上出事了、资金周转不开,前前后后问他要了三十七八万元,“老妈让我去存钱,我把我妈的10万元都给他了,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现在都不敢让家里知道。还有很多钱是我用信用卡、花呗取的,现在欠了一堆债,发愁得很。”吴先生也是彩票店的常客,他也被李某骗过钱,但好在他追回了损失。2018年12月28日,李某以矿上资金周转为由,让吴先生转账给他1.5万元救急,一周内还款,结果过了半年,直到2019年夏天才还上。“后来我们说了才知道,这钱是李某问刘强要来才还了我的。”在反映被骗的受害人里,还有一位女士。4月24日晚,她通过微信联系到记者,直至4月27日,记者和她多次取得联系,与李某的相识方式、被骗经历等,因为一些隐情,她不愿多谈。这位女士告诉记者,从2013年起,李某先后多次以矿的名义问她要钱,也给她提过开便利店的事,“便利店门店加盟预算明细材料上的人我不认识,加盟人员里的人除了他之外,别人我也没见过。这7年里我实际被他骗走的钱有12.9万元,有银行卡转账、微信支付宝转账还有现金。我现在只关心谁能保证给我解决,给我把钱要回来。”4月27日,记者从西安市公安局碑林分局了解到,目前李某已经被警方控制,警方正进行调查。 事件令人唏嘘,并不高明的骗术,竟然能持续几年。一等再等,孩子错过的不只是该接受的义务教育,还有无法挽回的童年。被耽误了五年的孩子,学该怎么上?心理的创伤如何治愈……4月27日,记者联系到西安市教育局,咨询马翠孩子入学一事。工作人员说,儿童义务段入学从政策上来讲是户籍在哪,孩子就在哪上学。从目前情况看,如果有“四证”,孩子就可以在西安以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入学,区县教育行政部门协调派位,“孩子年龄大了,上一年级不一定合适,如果有居住证,可以先尽快联系所在区县教育局,从几年级入学需要商谈,但如果没有学籍,无法从中间年级入学。具体情况还需要和区县教育局、户籍地教育局进行咨询。”5月初,记者辗转再次联系到马翠,她说,已离开西安,带着孩子回到父母身边,并想让孩子在老家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