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他前往意大利颅底外科专家Sanna处访学,紧接着新冠肺炎就在武汉爆发。他申请提前回国抗疫,未能成行,便留在当地和海外华人筹措物资寄往国内,总算等来“清零”的消息。疫情瞬息万变——继中国之后,意大利很快成为全球疫情的风暴之眼。孙宇所在的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皮亚琴察市(Piacenza)与意大利疫情最严重的伦巴第大区仅一河之隔,距离意大利疫情“震中”贝尔加莫省仅半小时车程。3月以来,孙宇目睹了与武汉相似甚至更为惨烈的场景,悲痛之余也有种不真实感:“不管是伦巴第还是艾米利亚都是欧洲经济最发达、医疗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但现在看来,在新冠病毒面前同样不堪一击。”截止到北京时间3月27日,意大利已有86498人确诊感染新冠肺炎,死亡9134人,死亡率超10%,在疫情严重的北部地区,死亡率更是高达18.6%。一位当地医生哽咽表示:在贝尔加莫,每人都有亲戚或朋友离世。目前,中国已陆续派出三支医疗专家组携带物资、设备驰援意大利。身为“编外人员”,孙宇也在努力尽自己作为医生的职责。孙宇在意大利访学。受访者供图孙宇的访学行程早已搁置,如今一人住在皮亚琴察市Sanna的私人医院旁。早在3月10日看到四川华西医院向意大利派出医疗队后,他曾向协和医院写了一份请战书申请加入,但未能成行。“原以为我们的医疗队会开展具体医疗救治,我想如果那样,我可以帮忙,后来得知中方专家更多是来传播抗疫经验,这其实比单单救治几个病人的意义更大。况且如果真的开展医疗救治,派来的医疗人员数量远远不够。”他说。孙宇也向所访学医院提出志愿加入救治工作,同样未成功。对方回复:在意大利,目前仍以重症医学、麻醉、感染科的医护人员为主。孙宇才知,意大利和中国不一样,不是所有科室的医护人员都能参与到抗疫一线。两次上前线的愿望都没实现,孙宇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但很快,他有了新任务。在中国驻意使馆帮助下,他开启了在线咨询问诊,为30多万在意华人提供医疗指导——类似于线上“发热门诊”。目前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回微信、打电话,随访20多位留学生,帮助他们寻找医疗和药品资源。英国医学刊物《柳叶刀》曾发布2019全球医疗质量和可及性榜单,参考2016年全球疾病负担的研究,以全球195个国家和地区为对象,针对32项评估指标计算出具体医疗质量和可及性指数,其中意大利排名第九。而疫情最重的意大利北部是本国经济最发达地区,意味着医疗资源更丰富,且全民享受免费医疗。“这么多优势下,医疗挤兑还是发生了,甚至有村子去世了整整一代老人,可想而知医疗水平不如意大利的中国,当时做了多大努力才把疫情控制下来。”孙宇说。其实,疫情早期的意大利依靠健全的家庭医生制度,医疗秩序还比较稳定。如有发热症状,可以联系家庭医生,对方会根据情况把病人送到相应分诊点,但现在,很多人对孙宇反映等候时间很长,电话也很难打通,而其他非新冠肺炎患者也很难得到有效救治。他随访的一位留学生出现腋下感染,只能口服抗生素,还是形成脓肿,后来脓肿破溃出血,去了两次医院,经过几小时等待,仍被告知无法进行急诊,而且这位学生还不在疫情严重地区。好在因为防护意识较强,意大利华人感染新冠的比率不高,目前30多万在意华人中确诊者只十几例,大多是餐饮业工作者,但整体情绪比较恐慌,除医疗咨询外还需大量心理疏导。接受电话采访的过程中,孙宇那头的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不断有人找他咨询。也有不少意大利医生通过使馆联系孙宇发出了求助,问题都很具体,比如新冠肺炎能不能通过皮肤传染,疫情下如何治疗肿瘤患者等。孙宇尽量回答,回答不上就请教国内同事和专家。他说,关于用药,目前已被意方采纳的中方经验包括托西珠单抗以及羟基氯喹,实验证明有明显疗效,而同样国内广泛使用的阿比朵尔在意大利此前没有使用过,尚未被采纳。国情、制度、文化等差异下,联防联控的中国方案并不能被完全照搬,但意大利仍然借鉴不少,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隔离措施,如快速封城、市民居家隔离、医院严格感控流程等。孙宇感到“意大利现在一天一个样”——从最初首批11个城市封城,到总理孔特宣布宣布全国,限制旅行和公众集会,再到停止所有非必要的非关键性生产活动和商业活动,并加大对擅自离家者的经济处罚。以前,孙宇可以看到整个街上都是遛狗者,现在基本看不到了;超市购物排队,大家也都很自觉,互隔一米以上,基本都戴口罩。“对于喜欢热闹的意大利人来说,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因为意大利老年人和中国人不一样,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去咖啡厅坐一下。”他说。
意大利更没有“社区干部”一说,不过孙宇发现,市长在线“咆哮”喊话、年轻人当志愿者帮老人送菜、民众自发为医护人员们提供餐食……种种做法都和国内相似。此外,意大利快速建立类似于方舱医院的野战医院,目前已开始收治病人,同时抽调各地医护来疫情重点地区援助,并将部分病人转运至周边地区。“转运做法是基于意大利国土面积不大、医疗资源相对平均且拥有较好的转运条件。据我了解在布亚琴察就有70多辆负压救护车,这在国内很少见。”孙宇解释。此外,意大利还允许一万多名即将毕业的医学院学生提前八至九个月开始工作,并免除他们获得从业资格的考试,返聘已退休医疗工作者,以缓解医护短缺。孙宇的老师Sanna也捐出私人医院,用于收治非新冠肺炎患者。“这些天,我耳边只有两种声音:救护车持续的鸣笛,还有为病逝者敲响的钟声。”孙宇说,在意大利的这些天,也被意大利医务工作者们的敬业精神所打动——被口罩压出的深红色凹陷、瘫倒在墙角的疲惫身躯、80岁上前线的返聘医生,都让他联想起国内的同行们。好消息是3月21日以来,意大利新增确诊病例整体呈下降之势。当地专家预测疫情拐点即将到来,有人说3月底,有人说4月中旬。经历了和武汉相似的至暗时刻,孙宇觉得意大利的的胜利微光已现,对未来两周数据进一步下降有信心,但他也发现,意大利仍面临严峻的医疗物资短缺。前不久,中国开始通过包机形式紧急向意大利提供了多批医疗物资援助。根据欧盟建议,中国政府向欧盟提供的200万只医用外科口罩、20万只医用N95口罩和5万人份检测试剂也将交付意大利使用。不少意大利的华人商会、社团也同样在积极从国内采购医疗物资。“对经济较为发达、医疗体系较完善的意大利来说,目前最需要的帮助就是物资。”在孙宇看来,中国的复工复产就是对意大利和世界最大的贡献。他提到一个细节:中国和意大利同为世界两大重要的药品生产基地,如今意大利疫情如此严重,如果中国能保证药品供应正常,将对世界各国抗疫有关键作用。此外,意大利当地医生也十分关心疫苗研制问题,时常与孙宇讨论。“大家都觉得,要彻底遏制传染病,疫苗才是最终解决办法。”令人悲痛的是,意大利医师协会3月25日致信意大利高等卫生研究院称,目前已有超过5000位医护感染,近日接连传来意大利医护人员不堪压力自杀的消息。其实也有当地医生向孙宇提出中方可否提供心理援助,但孙宇感到有心无力,“语言还是很大的障碍。”如今的武汉渐回正轨,预计在4月8日零时起解除“封城”。但孙宇暂不打算回去,尽管意大利疫情爆发前,他的老师主动帮他办理了延期回国手续,说:意大利比武汉安全,你可以待到任何你想离开的时候。“现在的意大利比武汉更需要医生。”他想留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像当年汶川地震时,意大利人民帮助我们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