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大生物系84级医学预科的朱畴文,现在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工作,担任副院长。这次我是带医疗队到武汉进行疫情救治工作。6号晚上8:00接到国家卫健委指令,让我们组织一支130人的队伍,包括30名医生,100名护士。当时我们医院就积极准备,组织了30名医生,100名护士,同时也有6人的行政小组。我是医生,也是行政小组牵头人,6名行政人员里有4人是医生。医院还准备了一些防护物资、个人用品,随机托运700多箱,总重量是8.98吨。我们7号下午4点乘坐东航330的包机飞武汉。抵达武汉天河机场的时候,一架飞机也没有,就我们一架降落了。整个机场的灯是为我们开的,机场商店都是关着的。他们说你们走了以后我们还要熄灯,想想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到了武汉我们直接去宾馆,货物由武汉方面运过来,一件不少。沿路过来,过长江大桥看见黄鹤楼,大家都没有说话,因为街上没有车、没有人,又是雨夜,我们的心情非常复杂。
我们分配的任务是去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的东院区接管两个传染病病房,共80张床位。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又称湖北省人民医院,它的东院区原来有1700多张床位,已经把其中的800张改造成隔离病房,不是ICU,是专收重症的隔离病房。他们非常辛苦,在几天内逐渐改造,开始200张、后来400张、最后落成800张。抵达武汉第2天我们去了医院,看看场地,跟那边接头,加上我们共有7支医疗队在那边,跟人民医院的同事一起,分管800张床位。进入新的环境,所有东西都得从头练起。进病房看的时候,大家心里真的是有点瘆得慌,因为隔了门就是个传染区。虽然有两个通道,一个是清洁通道,一个是污染通道,清洁通道和污染通道之间有三个区:清洁区、缓冲区、污染区,有两道门隔着,但这些都是非常简陋的,不是感应门,要用手推,风一吹就会吹开。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我们从医好多年,还是比较紧张的。出发的时候领导对我有要求,零感染。说带多少人去,就带多少人平平安安回来,安全防控是我的头等大事情。看了场地,也看了他们的一些物品,我觉得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我就再一次强调安全,演练怎么穿防护服,大家怎么互相帮助。人民医院的医生从春节前1月中旬一直熬到现在也没休息过,他们医生护士的配比比我们要少得多,但是也都坚持下来了,他们都不是传染科的。我接管的那两个病房,一个是心内科的,一个是神经内科,但他们完全按照传染科来用,而且做得非常辛苦,的确是需要援助的。我们的防护用品带了10天的量,
9号去上岗的时候,我给大家说,你先看人民医院的东西能不能用,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用我们带来的。不是说信不过他们,实在是突然短时间内这么大需求量和消耗量情况下,没有一家医院、没有一个城市能够完善的提供这些足够的防护用品的,这一点必须是要理解的。但是目前物资短缺,尤其是防护用品不够的情况是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因为国家的生产以及采购量,捐赠量也越来越多,所以从物资这方面来看,绝对是越来越好。但有一些临床上的东西,我们后方也继续运。病房的情况刚才讲过,是普通病房改造的,跟专业的传染病房相比来说,还是比较简陋的,但你必须用,也没有任何好说的,我必须上。仪器不够,氧气量不足,所有的管道氧气都不是为800张床要大流量吸氧而配备的。后来要用钢瓶,钢瓶只是运到楼下,护士推进去,所以是非常辛苦。现在氧气供应量比以前有所好转,仪器也是越来越多。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把重症病人收进来,武汉在社区都是有重症病人的。他们没地方去!所以就调集了全国的力量,把各大医院的普通病房改造成隔离病房、重症病房。政府的要求就是应收尽收、应治尽治,要把还留在社区的一些重症病人,全部收进医院,也要把一些在其他医院的重症病人全部转到我们这几家医院的重症病房来。那些轻症的病人去其他的医院,或者去方舱。现在建了这么多方舱医院,目的就是要集中管理,不能让这些病人散落在社会上。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传染源,有些人的确需要在医院里得到救治。我觉得这个措施从执行层面上是很好的,这些病人的确是收上来了。我们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跟人民医院的磨合也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熟悉他们病例的系统,不熟悉他们的流程。人民医院安排了原来在病房的护士长和一位医生陪着我们一起来做,做一些协调和联系的工作,磨合一个周非常好。现在他们也没走,就继续在这里。原来我们领队会议是每天开一次,现在因为情况的好转也减少了次数,后来就固定周一、周四晚上开。我们都有微信群,有什么情况就及时在群里沟通。一开始,我们7支医疗队,大家的脾气不一样,习惯不一样,处事风格也不一样,在开领队会议的时候拍桌子吵什么都有。我觉得这都是为了工作,后来越来越和谐,也理解人民医院的苦衷,他们很难,他们很难。从我带的医疗队管理的病房情况来说,我们已经进入到正轨。虽然这是一个陌生的病毒,但并不是说完全束手无策,还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虽然还是有很多的空白点或者疑点不清楚,但在临床处理上,大家都觉得越来越有心得了。我带的130人的队伍中,30名医生主要来自于呼吸科,重症医学科,还有感染科。另外,考虑这个疾病会有多脏器的问题,我们还带了心内科、肾内科、神经内科、消化科、麻醉科、急诊科的医生。另外100名护士,有40名是来自于我们ICU的,还有些是来自其他病房的。年纪最小的工作两年半,100名护士里有9名男护士。我们可以说是出动了大量的精锐,这支队伍非常值得信任。我们所收的病人是由武汉前线指挥部决定,他们从各个社区收病人,然后做紧急短暂的评估,轻症病人转到方舱,重症的就到我们医院来,或者到其他大的医院去。关于治疗,实际上各种各样的方法,根据国家卫健委的诊疗方案第1版到第6版不断推进。病人如果出现好转,两次核酸检验是阴性的,或者临床上症状也没有,就要出院。病人回家要由网格联络员领回去,他到那边报到,然后再回家。后来出现有些病人出院又有阳性或者有临床症状的情况,现在规定出去的不直接回家,找固定地点隔离两周,然后再回家,也有些病人转到方舱医院继续治疗。医院给每个病房配了4部手机,两部在里头,两部在外头,随时可以通过手机来联系,这个手机也是要及时联系病人家属的。我们的病房不让家属探视,也没有陪护,如果一些操作要签字,就通过微信、通过语音,然后截屏确认。如果病人去世了,也是通过这个途径告诉他们。目前来说,隔离区和清洁区的交流工作还好。根据上级指示,医院里每天要做报表,收多少个病人、多少个重症、多少个危重症,出院多少,有多少人进行机械通气,或者有多少人进行了插管。对于插管,实际上各有利弊吧。我们对插管还是非常谨慎的。我们现在想的是如何关口前移,如何防止重症的病人发展到危重症,从而来避免插管,更避免启用ECMO。ECMO现在很红,但对于新冠肺炎病人来说,用ECMO不像处理其他疾病科那么神奇,回过来了没几个,成功率百分之十几。诊疗方案1~6版都有中医药的推荐方案,尤其是一些中草药的方剂。我们病房也有些病人在用,有些病人从方舱就在用,那么也让他在这继续用。我们接收病房时病人症状很重,是需要照护的。但怎么照护呢?病人互助,有但很少。一些病人在床上插着管不能动,吃东西没法吃,喝水也没法喝。即使可以走动的,也就是三餐。衣服怎么洗?卫生怎么搞?都是问题。所以我们的医护人员除了看病以外,帮他们个人打扫卫生,还送去了内衣、毛巾、肥皂、拖鞋,还有很多吃的东西。帮病人打打电话,跟家里通话、通视频。老太太躺床上,谁跟她说话,老头子走不动,谁跟他聊几句。所以医学的人文关怀,也就像我们这么做吧。现在情况好多了,逐渐地让他们改善了环境等等。我们在病房进行了分区,重症里的重症搬到一个地方,轻症的让他们互相照顾说说话。整个来说,病人有进有出,是一个平衡的状态。谈到队员的压力,肯定有。我也有压力,我的压力就是零感染,所以我再三强调安全,没有足够的防护,绝对不准轻易妄动,不准硬冲,大家都接受了。并不是我们退缩,只有做好自己的防护,才能够更加安心地做好各种诊疗活动。其中有孩子是蛮紧张的,刚刚20多岁。穿着防护服,戴着三层手套,戴着护目镜,再带个面罩,人全闷在里头,再加上脚套,你摸脉搏都摸不到,任何操作都必须非常小心,所以真的是很难的,尤其是护士们很辛苦的。前一个周我们有三个晕倒的,一出来就倒了。还有一个男护士,在里面吐了,吐在口罩里。吐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想:拿掉口罩,新冠肺炎;呕吐物不慎吸进去,吸入性肺炎,哪条路都不好。都是孩子啊!我们队员里头也有几个发低烧的,37度2左右,然后就退烧了,就这么过了。一旦有不舒服在家休息。我们一人一个单间,水、饭送到门口,不要出来自己待着,但是我们和他们都是密切接触的。如果真有一个感染的,我们整个队伍都得隔离。现在进入正轨了,大家按时上班,来回坐班车。我们驻地和医院之间有12公里。我要求工作完,洗了澡马上回来,别在医院待着,回家休息。我们班次排的很密,司机师傅也很辛苦。我们能够保证大家生活上没有什么问题。医院里提供三顿饭,酒店里提供三顿饭,还有很多捐赠吃的这些物资,肯定是足够的。有几天肉食品少了,荤食品少了,悄悄地呼吁了一把,真有能人就给我们送肉来了,现在好心人不少,各显神通。要说一下感受,我觉得蛮苦的。不是指我们医疗队,而是指武汉的老百姓。曾经有媒体采访过我,有什么心路历程?我说,我再也不愿意以医疗队领队的身份再到武汉来。再到武汉的时候,我应该是个游客,而不要再以医疗队领队的身份。作为一名医生,作为一个医院的领导,救治病人、抗击疫情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应该来的。我们就是换了个城市,换了个医院,在做医疗工作。虽然有风险,但还是有各种手段可以把这种风险控制住。这是医生的职责,我们责无旁贷。我想说谢谢大家对我们的关心,各位有心人、好心的机构给我们大量捐赠。现在已经进入正轨,国家是有渠道、有办法维持,并且改善我们现在的供应的。应该说医疗这方面的情况在好转,我们的供应在好转,我们的病人也在好转。不少人问我,包括我女儿,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真的不知道。要根据疫情的发展。现在我们的排班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做调整,希望大家能够在前线这么一个高度紧张的环境中,得到合理的休息,得到合理的舒缓。这的确是我作为一个领队最挠头的事情,但幸好我有一支非常出色的队伍,真的非常感激他们,荣誉应该属于他们。这样的疫情肯定会过去的,这么严重的情况肯定会过去。而且现在已经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只不过根据疾病的发展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要坚持下去,大家都会坚持的。
来源:经济日报微信公众号